手脚有捆绑的勒痕

　　家属说是院方绑的 院方说是家属绑的

　　2月14日，面对亲人的陈和奶，神情痛苦。

　　记者 张一诺 文/摄

　　家属：父亲被绑着过新年

　　昨天上午9点，记者赶到兰溪市兰花路，陈大伯的女儿陈巧燕早就在等着我们了。

　　去年10月12日，由于父亲患有糖尿病、高血压、老年痴呆症，并且突发脑溢血，半边身子无法挪动，陈家人在熟人的介绍下，把老父亲送进了常青颐养园。

　　他们为老人选择的护理级别是“特别护理”，一个月交1680元，食宿全包，吃喝拉撒有阿姨24小时服务，“阿姨晚上就睡在我爸床边。”

　　负责护理陈和奶的齐阿姨，女儿和陈巧燕是同学，两家人住得也蛮近，看着一切都挺好，一家人也就放心地把老爸交给了颐养园。

　　2月8日，陈巧燕和家人们，在年前去颐养园看老爸，只见老爸躺在床上，嘴上拼命叫喊：“我要上厕所，我要上厕所。”

　　几个人觉得很奇怪，父亲虽然得了老年痴呆，但是只要是有人扶，如厕的问题，应该不大。

　　一掀开被子，一家人都吓了一跳，原来老人的手脚，都被用绳子，捆在了护栏上，把人绑成了一个大字形。

　　几个人赶紧把他放开，扶他上了厕所。

　　陈巧燕当时就打了电话，给颐养园的负责人，质问他为什么把老人绑住。

　　“当时负责人和我说，因为齐阿姨已经一年没回家过了，今年她强烈要求回去过年。现在我们人手不够，所以只好把老人吊(编者注：当地土话，吊等于绑)起来。她还叫我们放心，说就吊一个晚上，明天就把他放开来的。”

　　以前的阿姨照顾父亲一直照顾得挺好，这样的解释，一家人也能接受。

　　在父亲方便完之后，当天当班的阿姨对兄妹几个说：“老人力气大得很，你们把他放开了，我一个人怎么绑得回去。”

　　当时，陈巧燕还帮阿姨绑了一只手，她说，当时阿姨绑的是那种会越拉越紧的活结，但是她不会绑，绑的是那种死结。

　　“问题就出在这里，今年年初四，我们一堆亲戚，商量了要去院里看老爸。这一回，我们看到的一切，都让我们震惊了。”

　　“当时，老爸就这么直挺挺地躺在床上，嘴里塞着半块酥饼，嘴唇很干。我当时想，这么吃东西，老人还不被噎着啊，就想把他扶起来，没想到上去一扶，父亲还是被死死地吊在床上，而且脖子一直到屁股，全部被尿液浸湿的。”

　　细心的陈巧燕，赶紧看了看父亲手上的结，心中一惊：“他手上的结，居然还是一个活结，一个死结，这说明，我老爸这一个星期来，被绑在这里，根本没有动过！”

　　大家又赶紧把老人松开，还喂他吃了东西。

　　陈巧燕再次联系上了颐养园的负责人，质问为什么老爸变成这样，“这一回，负责人把当时护理陈大伯的阿姨叫了过来，骂过她，承认她没做到位。她还让我放心，说我老爸肯定会好起来的，这个阿姨我肯定会给她一个处罚的。”

　　可到了初六晚上7点多，陈巧燕接到了颐养园的电话，告诉他们，老人看起来情况不太好。等陈家人赶到医院的时候，老人已经死亡了。

　　回想起父亲在养老院的那几天，陈巧燕边说边哭，他们希望能得到养老院的一个说法，他们觉得，父亲很有可能正是因为在养老院里照顾不周，才最终去世的。

　　院方：绳子不是我们绑的

　　事情发生之后，颐养园一直大门紧闭，透过铁栏栅，看得见颐养园的传达室玻璃，都已经被砸碎了。陈家人为了讨说法，一直在大门外等候，几个别的老人的家属想进出养老院，都只能从两米多高的铁门上爬进去。

　　看门的保安，拒绝为所有人开门，说院长不在，也没有领导值班。

　　他说，今年共有50个老人在养老院过年，这些老人，差不多都靠6个阿姨负责照料。

　　接近中午，在兰溪市民政局的协调下，颐养园负责人的妹妹童美玲，终于现身。

　　童美玲说，过年的这几天，院里的人手的确比较紧张，她也一直在院里帮忙，说起陈大伯的事情，她也直呼冤枉。

　　“怎么可能呢，这个老人护理级别是比较高的，有阿姨24小时睡在旁边，我们从来都不束缚人，而且护理的阿姨也说没绑过。”

　　“是他女儿自己绑的，身上的伤是老人自己擦去的。”——因为老人大小便失禁，一直用纸尿裤或者接尿袋，要绑在腰上，老人又总是挪动，所以腰上被磨破了。

　　“老人手上的绳子，是腊月廿八那天，老人的女儿自己绑的，我们发现之后，马上就给松开了，之后就没有绑过。”

　　“2月14日早上，老人家属来过，家属自己要求医生查一下，当时血压偏高，情况不大乐观，医生说最好送医院，最好有家属陪在身边，家属也没说什么，而且第二天没来过。第二天，老人饭吃得不多，脸色苍白，后来就打120了。”

　　说话的时候，童美玲的情绪比较激动，手一直在发抖。

　　齐阿姨：的确看到老人泡在尿里

　　一边说是颐养园把父亲绑了起来，一边又说这个绳子，是女儿自己绑上的，那到底陈大伯生命的最后几天，都经历了些什么呢？

　　陈巧燕给记者提供了一段录音，当时老人刚刚去世，自己和一直照顾老爸的齐阿姨的对话。

　　录音里，齐阿姨承认，她年初四回颐养园时，的确看见老人手脚是“吊着的”，人泡在尿中。

　　当时，院方负责人还承认存在失职，因为换了护工，人手紧张，没照料好。

　　昨天中午，一名自称院方负责人姐姐的女子在兰溪市公安局兰江派出所门口说，之所以绑着老人，是因为老人行动不便，需要用导尿裤，但老人手脚乱动，老是去拉。

　　录音全文

　　陈巧燕：具体情况你是最清楚的，你把廿八之前你服侍我爸的情况讲来听听？

　　齐阿姨：我服侍的时候，他蛮好的，讲话、吃饭都好的。

　　陈巧燕：你廿八是归去了是不？

　　齐阿姨：我廿八归去了。

　　陈巧燕：你是正月初几来的？

　　齐阿姨：正月初四。

　　陈巧燕：初四来，你看见的是什么情况？

　　齐阿姨：换个人一样了，讲话都不会讲了。

　　陈巧燕：你看见时脚手是不是吊着的？

　　齐阿姨：有吊的。

　　陈巧燕：衣服是不是都泡尿里了？

　　齐阿姨：是湿的。

　　陈巧燕：我们亲戚看见这一现象是不是都哭了。

　　齐阿姨：是都哭了。

　　陈巧燕：他们(院方)是不是也承认有失职，没有照料好？还保证我爸没事的，说是饿晕了，是不？

　　齐阿姨：嗯嗯。他说是没喂好。

　　陈巧燕：你发现他的时候是不是没呼吸了？

　　齐阿姨：还有一点的，拿了氧气。

　　手脚有捆绑的勒痕

　　家属说是院方绑的 院方说是家属绑的

　　昨天早上，我们来到了位于兰溪市兰花路上的常青颐养园。这个颐养园，以前叫做兰荫颐养园，最近几年才更换了法人，也换了名字。

　　这家颐养园是民办的，硬件条件在兰溪市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。

　　2010年5月开业时，颐养园对外的宣传资料上写着“兰荫颐养园位于风景秀丽的兰荫山麓，由兰江街道殿下应村投资兴建，是兰溪民政建设的重要项目。该院占地面积近6000平方米，设有近300个床位，四周大面积绿化，环境宜人。”

　　出事之前，这里一直有一百多个老人入住，配有10多个护工阿姨和一个医生。

　　据老人的女婿田先生介绍，老丈人的病房里，设施一直很简单，和普通的医院设置差不多，两张带护栏的床，一个放东西的木头柜子，床中间有一台电视机。

　　“床边上也没有呼叫设备的，如果老人有什么事情，只好等阿姨过来了再说。”

　　养老院的阿姨，基本上都是没有专业护理经验的人，就是从附近村里请来帮忙的：“平时也就是帮老人打扫打扫卫生，换换尿布，喂喂饭罢了。”

　　疑问：老人过年为啥不回家

　　有一儿一女，家庭条件看起来都还不错，好端端的，老人为什么要在敬老院过年，而没有回去和儿女团聚呢？

　　陈大伯的女婿田先生告诉我，他爱人的哥哥，也就是老人的大儿子，是在兰溪某中学承包食堂的，平常挺忙。

　　自己的爱人在兰溪马涧那边做服装管理，他做的是钢结构安装的工作。

　　今年年底，差不多到腊月二十左右，自己的工程款还有10多万没有收回来，老婆服装厂那边一放假，就开始和自己忙活起了收债，到处跑。

　　“我手下还有20多个工人呢，他们都还在工地上，等着我给他们发钱呢。我也说了，要给他们把钱打卡里，可是他们回家也需要路费的啊，有些人也怕我不讲诚信，直接不给钱了啊，所以一定要在过年钱把钱要到。”

　　过年前两天，他们都还奔波在江苏溧阳、浙江嘉兴两地，腊月廿八那天，还催回了一笔一万多元的货款。

　　“现在，还有几笔钱没拿回来呢。”

　　田先生说，当时让父亲留在养老院，也是考虑到老人家现在行动不方便，吃喝拉撒都需要人伺候，过年事情多，亲戚之间串来串去的，反倒是照顾不好老人了。

　　“反正养老院的钱也交了，而且我们问了养老院，有很多老人都在那边过年的，所以决定让爸爸也在院里过年好了，到时候我们再过去看他。”

　　他说，平常，他们家子女几个，对老人都还不错，爸爸住在颐养园里的四个多月时间，他们几乎四五天都会去看他一次。

　　“在这件事情之前，老爸的精神一直是蛮好的，但是进去四个月，人是明显瘦了。”

　　医院：救护车赶到前 老人就没有生命体征了

　　昨天中午，记者赶到了当时收治老人的兰溪市中医院，由于纠纷还没有解决，现在，老人的遗体，仍旧停留在医院的急诊室里。

　　当天晚上当班的邵医生向我们证实，救护车去颐养园接人的时候，老人的心跳呼吸就已经停止了。

　　“当时是颐养园的负责人，一定要求把老人送到医院的，送到医院的路上，就一直在给老人做心肺复苏的，到医院之后，还给老人上了呼吸机。”

　　据当晚的目击人说，当时老人的亲戚来了之后，马上就和颐养园的人起了冲突，之后就消失了，连老人放弃治疗的同意书，都是医院打了好多电话，子女才回来签的。

　　“老人的腰部的确有伤，但具体是怎么伤的，我们就不好说了。”

　　民政局：建议走司法程序解决

　　随后，记者来到兰溪市民政局。兰溪市民政局社救福利科科长周顺贵告诉我们，自己也是昨天才知道这个事情的。

　　目前，兰溪市的托老机构，有直下属和民办两种，差不多整个兰溪有各种托老机构20多家，大部分都为民办。

　　从申报流程上来看，兰溪市常青颐养园，是一家正规的民办托老机构，还算是设施比较好的。

　　不过，对于一个养老院到底该配备几个阿姨，在相关机构的申请流程中，并没有硬性规定。

　　周科长介绍，目前，申报审批一家养老院，主要看它的硬件设备、内部规章、资金的投入、工作人员，但工作人员具体几个，并没有硬性规定，目前，一般的人员配备为10∶1，也就是说10个老人，需要配备一个护理人员。

　　对于特殊的老人，比如生活不能自理的，那么人员配备是5∶1左右。

　　不过，由于资金问题，要达到这样的人员配比也不容易，现在不少养老院也只是能保障老人的吃、穿、住，按照那个护理要求来，别说是金华，哪怕到更先进的地方，都达不到。

　　“说句实话，这些民办的托老机构也不容易，很多老人，都是子女相互推诿，才被送进养老院的，你看像这个事情，为什么子女不把老人接回家过年呢？”

　　对于像陈大伯这样患有老年痴呆症的老人的护理，周科长说，现在这个行业才刚刚起步，作为指导部门，他们也不可能管得这么多。

　　对于这件事情，周科长建议当事人，通过走司法程序解决，到底老人是因为什么去世的，通过司法鉴定，通过警方的调查取证，相信会有一个公正的结果。

　　昨天，在颐养园外，相关的负责民警告诉我们，现在警方也正在调查取证，但是目前家属还不愿意对尸体进行解剖。

　　律师：可申请举证责任倒置

　　不管怎么说，老人的确是在养老院去世的，那么，养老院需要对老人的死承担责任吗？

　　浙江厚望律师事务所律师鲁邦升告诉我，在这个事件中，判断颐养园需不需要负责任，还要看在照顾老人的过程中，颐养园是不是有过错，或者是违背老年人生存的基本需求。

　　一般来说，老人在颐养园死亡，除非是因意外因素，或其他不可抗因素导致死亡，或老人自然死亡，院方才不需要承担责任。

　　按照民法上谁主张谁举证的原则，陈家人怀疑院方虐待老人致死，那么需要由他们拿出院方虐待老人的证据。

　　但是，从院方及当事人的举证责任能力来看，可以要求举证责任倒置。也就是说，可以要求院方，找出自己没有虐待老人的证据。如果院方无法证明，那也要负起相关的责任。

　　当然，假如院方在服务过程中，有明知可能会导致老人死亡或重大人生伤害的行为，而导致老人死亡，那么，在承担民事责任的同时，院方还需要承担相应的刑事责任。

　　记者 张一诺 文/摄